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逝去的,无以接续

——观《霸王别姬》有感

冉夷侨

 

电影持续了近三个小时,时间跨越二十世纪中国近半世纪的时代变革、岁月沧桑。影片完结时,全家没人说话,静静地注视着从下方向上方滚动着的字幕。爸爸点起一根烟,烟雾腾起,模糊了眼前的一切。这部影片,堪称经典,让人感慨,让人落泪。

 

我不知道上了年纪的老人看过这部电影之后会做何感想,那一件件以及他们亲身经历的往事足以勾起他们久违的痛。

 

我知道,我无法触摸到那个风云诡谲的时代。它们像不曾存在过一样,离我们异常遥远。然而,它们是如此的真实而又沉重,沉重的可以让人窒息。只是,若是想解开那层遮蔽历史的遮羞布,需要付出艰难的努力。或许,只有这样,你才可以从依稀的文字与影像中窥视那一个个时代的片影。它们就像小姑娘,在历史中任“成者王侯”们随意打扮,造就了今人忘却、逃避、不知的种种情状。总之,历史早已面目全非,成了人们已经难以追寻的地带。

 

就这样,真实逝去了,直到有一天,人们发现原来那时的天空不是那么蓝、水不是那么清,我们红色的天空原来是异色,我们才是深处水深火热的境地。封存的日子不短了,那些逝去的,无以接续。

 

“往事不要再提,人生亦多风雨……”片尾的音乐现代而哀婉。影片最后一刻,小楼大喊蝶衣,镜头直对着眼眶红润的小楼而终止了。文革结束了,小楼和蝶衣对唱,举剑的蝶衣是否真的死去?在影片变黑的一瞬,给观者以无尽的遐想。有人会问,文革期间对于人性的倾轧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,蝶衣都没有选择死亡,为何在结束之后终结了自己的生命?

 

我想,蝶衣用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。蝶衣是个不分戏里戏外的艺人,他没有什么宏大的词汇,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文凭,却无时无刻不将自己儿时所学——祖祖辈辈京戏的精髓牢记于心。他念戏、想戏,他视自己为别姬,视自己为戏中人,他要表达戏中人的情感形态与心灵。经历历次红色浪潮的涤荡,人性扭曲了、人的欣赏趣味变了,连小楼与蝶衣再度演戏时,小楼也演不动了。京戏作为传统就这样,逝去了,无以接续。我想,蝶衣是因此而终结此生,他宁愿凝留曾经的霸王与别姬。

 

项羽当年被称为西楚霸王,从名号中也可相见其威风程度。自是英雄,必有尊严,人格亦是熠熠生辉。小楼在文革之中,不得已在检举、揭发与批斗的浪潮中为了生存将患难与共的蝶衣的罪状一一揭露。“西楚霸王”此时又有和尊严可言?其实,哪里只是小楼一人如此。在那个风雨诡谲、人心惶惶的日子,人性之恶被相互之间的猜忌与倾轧中一次又一次的激发出来,人们嗜血、好斗、绝望,甚至丧心病狂。联想起影片开头,民国初年,社会动荡、食不果腹,也未曾见识过此等血腥与罪恶。师傅教授徒弟,如同父亲对待儿子,长幼尊卑自然有序,师傅为了徒弟做好人、有本事,用行话来说就是“成人”、“成角”,不惜鞭抽棍打,甚至打得徒弟皮开肉绽。徒弟对待师傅绝不敢有丝毫顶撞,那便是对待师长的尊敬,对待自我成人成才的期许。

 

京戏与戏班,承载着民族的传统与文化,承载着千百年来这个文明对做人、行事的要求。日本侵华时期,日本人听戏、挚爱,爱的就是这千百年来的文化积淀;日本人听戏、尊敬。他们尊敬的是像蝶衣这样用生命诠释艺术的人。听戏中的挚爱、尊敬与感动,源于他们懂得,他们懂得这是艺术、这是传统,要呵护、要尊重。他们是残忍,他们是残暴,他们会血腥地屠杀,但是他们至少没有泯灭对于传统与艺术的关爱。

 

当天空变色,红旗挂满大街小巷,那个称为在哪个时代都能混的很开的袁四爷就很快被枪决了。理由显得荒唐而诡异——袁四爷,一个一向反共反人民的人。袁四爷只是开始,接下来,那一个又一个人陨落了,那传统一次又一次地被削损了,直到最后,一切都逝去了,无以接续。

 

影片毕竟要给观众以心灵的慰藉,像小四儿——一个转变异常迅速的社会“新人”也在文革中难逃厄运。虽然,那镜头就是一秒,但是足以使得人们想象的。其实,或许现实中,也许小四儿这样的人会当上主管文艺的干部,或许还会官至高位。不过换个角度,无论小四这样的人走到如何的地步,终究是悲哀的。他只是翻云覆雨时代与权力运作下的一根芦苇,缺失了人最本质的部分,难免如此。事实上,像小四儿,虽然让人难以忍受,但是仔细想来也不是他的错。他之所以为恶,是一种制度使之为恶。当一种生活以必须为恶为指向,又有多少人真正能坚守人本应有的文明呢?

 

逝去的,无以接续。

 

(本文作于2010 年春节,由微思客WeThinker微信公号推送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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冉夷侨

冉夷侨

19篇文章 3年前更新

加拿大执牌移民顾问(RCIC/CRIC)、加拿大难民理事会(CCR)成员、加拿大执牌移民顾问协会(CAPIC)成员、魁北克司法部宣誓师,就职于加拿大蒙特利尔Consultations Canta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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